旧民

【瓶邪】和你一起到白头(八一七贺文)

老张给你们演示怎么帮助媳妇度过中年危机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说不上有什么变化,连白头发还是那么几根,拔一根长十根,不敢动。人上了年纪,暴躁的变柔顺,拿不起的都放下。到了不惑奔向知天命的年纪,我却还是像二十多时,越来越想紧抓住一些东西不放手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照镜子会避开闷油瓶和胖子,既是怕被说矫情,更怕自己最秘而不宣的心思被袒露。小花和我是同盟,他断断续续给我寄一些瓶瓶罐罐已经快半年,胖子还奇怪我怎么突然不再和他一起攻讦大花的精致生活。他好像并没有我们这样的中年危机,他比我们喜欢年轻活力,胖子的易于疲累好像对他没什么影响。他总能坦然接受许多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感到突然的烦躁,各种东西被我扫到地下,一瓶保湿水没盖严,大半瓶瞬间汩汩流到了下水道,捡起来只剩个底,我透过那个黑洞洞的小小看到一点闪光,看到我被透支得只剩底的生命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原以为短暂的生命反而更让人珍惜现在,但有时它也带来自暴自弃和挫败。我赶到闷油瓶晨练回来前收拾好一地狼藉,前几年我会赖床到十点,现在我有时醒的比闷油瓶还早,白天却还是精神不振。这固然和我们越来越少的睡前运动有关,也是我不得不服老的现实。

        闷油瓶还是在院子里直接冷水冲头,看我出来装模作样关了水阀,乖乖去擦头发,过来亲我。他越来越喜欢和我有身体接触,老贴在我两米之内,恨不得泡脚都和我一个盆,我却起来越不敢看他那张年轻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他很乖地黏在我身上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。我斜眼看他,他就从口袋里掏出张车票,我接过来看,是去东北的,一看就知道是张家的破事,还没有找我批过条。以前我会恼火,现在我只是感觉无力。连票都买好了,我毕竟不是他的监护人,控制欲毫无理由也就容易破碎。我想了想,没什么话可说,就道:“现在有身份证了,不尝试一下飞机?不贵的。”他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去就是半个多月,走的时候在三伏天的末尾,正是最热的时候,我却渐渐从这样的独身生活中感受到静谧,内里慢慢冷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就这样看着我的生命展开成为一片荒原,刮着带沙而粗粝的风,把连皮带骨拆开,散掉,重组。这种时候人总是不能很好的照管好自己,内部刮着风,阳光却透过雨村的六条瀑布炙烤下来,使我的皮肤受着冰火两重天的折磨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的一生总是在不断回顾,以前我依赖笔记,现在我抛开那些惊心动魄的冒险和动人心弦的瞬间,我从生命本身来从头到尾的抚摸它沙砾般的凸起的表面,就像耐心抚摸一块上好的丝绸,企图从中得到真正的宁静,或者交付出一些东西。以前我以为自己得到过这种宁静,那时我在喇嘛庙修养,光着头抄着经书,彩色经幡在窗外摇摆。那时我以为我自己得到了宁静,那个老喇嘛打着瞌睡,涎水流到打着补丁的袍子上,目光混浊。他摇着头笑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知道人的生命总要有一个冬天,雪落下来,寒风吹彻每个角落,那时心计和勇气都不再起作用,外界的炎热也不起作用,只能燃起炉火缩到屋子里,祈求着平安捱过最好不要冻坏了骨头。

        闷油瓶晚了一天回来,在我们这种老夫老妻的阶段,见多了嫌烦,见不到浑身不得劲。他照常凑过来亲我,没有说话。以前我想把他养得有烟火气,还脑补了一下他融入正常生活后变成话唠,把以前省下的额度都补回来的样子,现在烟火气是有了,话却更少了,只要一个眼神我能理解的绝不开口。我被他带得也懒于说话,没有多问,好奇心也渐渐淡了,大概是人到中年的需求从探索外界转移到了探究自己内心的矛盾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到第二天我又看到他用冷水冲头,拿干毛巾给他擦头发,发丝从指缝漏过去,我看到了一丝反光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是反光,我凑近了去看,又硬生生拔下来,到阴影里看。

        是一根白头发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不可置信地去看他的脸,这些年他的外貌不是没有变化的,只是日日对着看不出来。现在分离了十几天,我仔细看确实不至于老,但棱角成熟了不少,好像比以前十几年的改变加起来都要大。

        什么都不用说了,不用问他这段时间去干了什么。我在镜子面前的细细端详,我对他日渐寡淡的回应,我那些隐而不发的无望挣扎,他全都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我颤抖着抱紧他,看到日历上是八月十七,那个十年间我反复咀嚼,这几年在安逸的生活中又淡忘了的日子。十年前我深一脚浅一脚去追他,他决绝地赶走我。四年前我去接他,下山的时候刮了风,满身都是雪,我看他眉眼之间尽是白色,笑得开心,他问我为什么笑,我说我总算见过了你白头,他就携着风霜吻下来,白雪化在唇齿之间。又是一年817,我总算可以和他一起到白头。




参考过刘亮程的《寒风吹彻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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